一、灶台上的土腥味
"咕咕咕——"天还没亮透，后院的竹筐里就闹开了。我披着薄袄子趿拉着拖鞋，8只油光水滑的母鸡挤在筐里扑棱翅膀，是亲家母从三百里外的老家乡下托人捎来的。
"妈，给您添麻烦了。"儿媳小芸把最后一筐鸡蛋搬进厨房，发梢沾着晨露。我数着鸡蛋上的鸡屎疙瘩，心里头直犯嘀咕：这哪是添麻烦，分明是送考题。去年她弟弟结婚，我随手给了两万红包，这土鸡怕不是要抵半扇门面钱？
灶台上炖着老母鸡汤，香气混着葱姜味直往人鼻子里钻。我盛了碗汤给小芸："趁热喝，补身子。"她捏着勺子搅动瓷碗，白汽腾得睫毛忽闪忽闪的："妈，这鸡……"我假装没听见，转身去摘芹菜叶。
大女儿的电话来得巧，说外孙女馋鸡汤。小女儿也凑热闹，说女婿加班要补元气。我盯着竹筐里扑腾的鸡，想起去年姐妹俩回娘家，围坐在土灶台边啃鸡腿的模样，心一横捞了四只装进编织袋。
展开剩余83%二、摔碎的青花瓷碗
"张秀芬！你过分了吧！"小芸的尖叫刺穿玻璃窗。我正在阳台浇花，水瓢"咣当"掉在瓷砖上。儿子建国黑着脸冲进来，皮鞋印子踩在刚拖的地板上："妈您能不能别添乱？"
我攥着水瓢站在花架前，吊兰的叶子簌簌发抖。小芸把编织袋甩在茶几上，四只鸡扑棱着撞翻果盘，苹果滚到电视柜底下。"这是我妈辛苦养的土鸡！"她眼眶红得吓人，"说送人就送人？"
建国扯着我胳膊往卧室拽："妈您糊涂啊！小芸弟弟刚在城里买房……"我甩开他的手，墙上的全家福晃了晃。照片里两个女儿抱着老母鸡笑靥如花，那还是十年前在乡下老屋拍的。
"要补贴娘家自己挣去！"我嗓门比小芸还高，"每年六万块喂不熟白眼狼？"话出口就后悔了，小芸抓起桌上的青花瓷碗砸向地板，瓷片蹦到小腿上，划出几道血印子。
三、存折里的数字密码
那晚我翻出压箱底的存折，荧光灯下数字像跳蚤：60000元，存了整整五年。建国结婚那年，亲家母张口要18万彩礼，我腆着老脸找老姐妹借了八万。现在倒好，年年补贴成了无底洞。
"妈，您至于吗？"大女儿在电话里叹气，"弟妹就是刀子嘴……""刀子嘴能扎得人心里淌血！"我盯着电视里婆媳剧，女主正跪着擦地板。小女儿发来微信："妈，我给您买了膏药，别气坏身子。"
建国蹲在门槛上抽第三根烟时，我拎着存折走进卧室。"从明天起，这钱……"话没说完，小芸挺着肚子闯进来："妈是要逼死我们？"她怀孕五个月的肚子顶在睡衣扣子上，建国慌忙去扶，差点带翻床头柜。
我摸着存折上的褶皱，想起当年在纺织厂值夜班，建国发高烧，我背着他走十里山路去医院。月光把存折上的数字照得惨白，像医院走廊的日光灯。
四、鸡汤里的浮沫
"亲家母送来的鸡，炖汤最鲜亮。"我端着砂锅进病房时，小芸正对着手机抹眼泪。建国在走廊里数缴费单，地板被他皮鞋踩得锃亮。
鸡汤端上桌，小芸突然捂住嘴往卫生间跑。我盯着她跑开的背影，睡衣下摆还沾着鸡汤油渍。建国扒拉着手机："妈，您别往心里去，孕妇情绪……""情绪能当饭吃？"我盛汤的手一抖，浮沫漂在碗沿像口唾沫。
亲家母打来视频时，我正给外孙女喂鸡汤面。屏幕里亲家公佝偻着腰在喂鸡，饲料槽子破得漏米。"亲家母，这鸡……"我张了张嘴，视频忽然黑屏。再亮起来时，小芸肿着眼泡说："妈，那钱……就当是我们借的。"
五、摔门声里的回声
"张秀芬！你要逼死我是不是？"小芸的尖叫再次刺穿耳膜。这次是在银行门口，我攥着新办的存折，密码改成了建国生日。
"您要断绝关系就断！"建国扯着我胳膊往家拽，保安室里探出几个脑袋。小芸挺着肚子往石阶上撞："这日子不过了！"我盯着她肚子上的妊娠纹，想起当年在产房外守了三天三夜，建国出来时像只皱皮猴子。
"妈，我们搬出去住。"建国突然松手，钥匙串砸在水泥地上发出脆响。我弯腰去捡，看见钥匙扣上挂着的全家福，照片里小芸笑靥如花，那还是结婚照。
六、断翅的母鸡
后院竹筐空了大半，剩下的母鸡蔫头耷脑。我撒了把玉米粒，鸡群扑棱着挤过来，最瘦的那只被挤到篱笆边，翅膀上秃了块毛。
"外婆！"外孙女抱着布娃娃冲进来，辫子上还粘着泡泡糖。我摸着她发烫的额头，想起小芸怀孕时，我半夜起来给她煮酸梅汤。亲家母送来的最后一筐鸡蛋，孵不出小鸡。
建国搬走那天，我往他后备箱塞了箱土鸡蛋。小芸别过头不看，建国红着眼眶喊："妈，您……"我摆摆手："城里鸡蛋没鸡味。"车开走时带起一阵风，扬起的尘土迷了眼睛。
七、余温里的新生
存折里的钱没再动过，但每月退休金到账短信总会多出两千块。有时是建国转来的，有时是小芸，附言都是"给妈买点好吃的"。
"外婆！"外孙女举着棒棒糖扑进来，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。我摸着她汗津津的额头，忽然想起亲家母送来的母鸡，最后都进了孩子们的肚子。
后院竹筐里，那只断翅的母鸡突然下蛋了。蛋壳带着血丝，我捧着它看了半天，温热得像颗心。小芸发来视频，屏幕里建国在厨房炖汤，蒸汽把他的眼镜片糊成毛玻璃。
"妈，鸡汤好了。"大女儿在电话里说，"您那份留着呢。"我望着窗外的夕阳，把存折收进樟木箱底。钱能买来土鸡，买不来灶台上的烟火气；补贴得了生活，补不了人心的窟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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